Try Again

混沌

【零钱夫妇】《换乘》20 可视

《换乘》二十


郑亨敦从头疼欲裂中醒来的时候,触目一片白茫——是低得仿佛伸手可及的屋塔房天花板。


和他空白一片的头脑。


伴随着钝痛像钻孔机般洞穿每层脑仁,他知道他定又醉得不省人事了。


他抬了抬摊开的手臂,发现跟瘫痪了似的一动不动。


郑亨敦紧皱着眉头,定身觑过去,才发现自由伸展了一晚上——被勒得充血肿胀的手腕上——挂着一大袋生机勃勃地探出了头的野菜。


他从来都不爱吃菜,更不可能主动去买绿色蔬菜。


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男人叹了口气,摸出自己的钱包——干扁程度近乎空无一物。


他早知道自己喝醉了之后就心肠软得挥霍无度的本性——扶弱济贫不是个坏毛病,但对现状的他来说更无法称为一个好本性。


故而他早已习惯在发工资的当天就立即把大部分的工资转到母亲的户口上,只留微薄的生活费供自己使用。那么再怎么挥霍出去,压缩的也只不过是他本已不能再低的生活品质。


单身汉又需要在意什么生活品质呢?一双运动鞋可以踩着穿好几年的郑亨敦对他人目光倒确实不甚在意。


他拱了拱圆润的身子,很快地扒光自己,进了浴室。


分针还没指过一刻,挂着圆润水滴的白胖躯体只穿着条裤衩就大剌剌地走了出来——单身汉的居所从不会有任何来客,所以他大可随心所欲。


胖男人深居简出的习性养出了一身白里透红的肥膘,与时下年轻人追随的牛奶肌肤倒有异曲同工之果效。


但无人知晓。当事者更不可能在意。


男人低头,看着皮囊上鼓出的像蒸包一样圆润的苍白,觉得这种白,像极了猪皮被烫熟后的颜色。


麦色成熟后,被切割,还能用青绿孕育下一次完熟。但人类的空白,是回不去的。


他拿出一个速食饭放入微波炉,又把一大叠野菜随意冲洗了下,加上一盒母亲从老家寄来的泡菜,就解决了一顿并非本意的健康早餐。


胖男人盯着面前——红的只有泡菜,白的只有米饭的乏善可陈,叹了口气。


 他想吃肉。


新鲜捕捞,现场切割,不杂糅任何人工添加剂和化学长链的那种精肉。


可他不能开这个忌。不扩及人类,他暴食的本性是一发不可收拾的贪婪。


所以干脆不要有这个开始。


囊中羞涩的男人提了提近来越发松垮的裤子,咽着口水,自我克制着。


像是为了望梅止渴般转移注意,男人打开了电视。


但他定住的频道,不是永远天下太平的购物吃播,而是一贯在兵荒马乱中鸡犬不宁的新闻频道。


一群人静默地站立着,像是悬崖旁的巉岩,努力剥落出棱角,宁以粉身碎骨的姿态拥抱自由,也不愿再附着上些用表层的坚不可摧掩饰内里崩塌溃沙的腐朽。


在他这个年代再往上或往下扒着峭壁陡梯的人,通常已经是维护坚不可摧的一份子了。


被生活磨平了棱角的人轻而易举就能在自己狭隘的故事库中挑出个信口开河的近闻开讲。


即便这故事可信度时常因途径过于单一而静如死海,他们也能兴奋地浮在上面,视之如永恒——真理是不会流动的——他们深信。


信着信着,便永远以为湖水是咸的,即便里面静置的不只有湖水蒸发后浓度越来越高的盐分,还有眼泪蒸发后的残留。


他们也习惯了视而不见。


然后,只因牢牢黏死在强力胶的板上——仿佛永远不会掉下,他们便莫名其妙地拥有了一种掌控大局的自信——便在这种猪饲料般永以为毫无代价的喂养中茁壮成了他人源源不绝的佳肴。


这大局不变感觉和心中莫名的不安夹击而成的矛盾,使得不甘于被蒸发的常人谓之徒劳者在他们眼中变得格外刺眼。


像是一条被强力休整出的人工运河——杜绝了决堤的可能,也再无孕育肥沃的冲积平原的可能。


突地,一股活水灌活了生气。


但他们只当这是洪荒前的预兆,而后惊惧不已地想在第一时间泄洪,却掩耳盗铃地埋葬着。


任由河底因死水而淤积的烂泥正在更贪婪地发酵,垫高着自取灭亡的河床。


新闻中,冷静的女声汇报着与日俱增的默言修行者。这与冠冕堂皇的高堂者面盘上一丝丝龟裂着的义正言辞和背后一滴滴滑下的心虚常成正比。


他划开手机,门户热搜上牢牢挂着的是一列列操控好的文字。瞬间而过的只言片语让人再一次怀疑这个时代这种惯用物如此轻易被扼住了喉管的某种眼见为虚。


钱真是个好东西。男人嘴里嚼着极为入味的腌渍物,想着。


他是阴谋论电视节目的爱好者,但最近越来越发现,这流水账一般的日常中,含括的种种荒唐根本有过之而无不及。


甚而,更冠冕堂皇地施行。


郑亨敦突地有些口涩,他又想喝酒了。


但还在脑壳里和宿醉打着拳击赛的理智用抽痛的神经拉着他,告诉他现在不是借酒消愁的时候。


男人看了看时钟,将心中的时刻表往前拨了三十分钟。


对,他得早点出门才行,才能少点抱怨。


这个念头持续到男人把脚滑进鞋后跟以踩扁了的方式穿了很久的皮鞋时,还在他的心头萦绕。


“我出门咯。”男人对着空荡荡的室内喊了一句,出了门。


门内的红点闪了闪,似在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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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早巴士的行程路线出乎意料地顺畅无阻。


在一路通行的绿灯中,男人得以快速地从一层层密贴式晾衣架似的人堆中解放出来。


今天的交通是怎么了?


男人一边奋力地从公车后门一层层衣角搅成一团的黑漩中抽出自己的公文包,一边尚有余力去感慨这种反常。


受助于这提前又提前的时间,他无需如往常般浃着一大早就被汗渍透了的衬衫,以亡命之徒的架势赶着迟到前的最后一班急行车。


郑亨敦被地上架起的一张嘴吞入。


他沿着没有空调的喉管往下走。


汗滴在步行下的阶梯里因灼热而终是涌了出来,像是悄声无息就密集在了这个地方,去往不同地方的人。


男人再往下进,汗湿的肌肤就触到了一片冰凉。冷得他在一群黑色中打了个冷战。


大量携着凉意的黑色顺序灌进狭窄长蛇的关节里,又是一团团黑色搅拌在了一起。


光蛇就携着体内的黑气,在幽深中弹了出去。


头顶喷射出的一片片冷雾和低头时一幕幕的反光让郑亨敦觉得更冷了。这是种布料如何摩挲,身体如何紧靠都挥之不去的寒意。


机械板块间的摩擦轰响是此时此刻唯一的动态。


男人凝望反光玻璃里与他对视的唯一一双眼。


下一秒,这双唯一亮着光的眼瞳就被黑暗吞没了。


一双双眼倏地从光幕中抬了起来,洞穿成实质的光柱打在了男人身上。


郑亨敦在周边闪着无机质红光的眼里倒映着,毛孔开始战栗着竖起寒毛。


这个唯一清醒的猎物仿佛下一秒就可以被撕扯吞噬,接着血肉四散。


蛇行扭动的庞然大物并不在乎肚里的种种过节,继续向幽黑无垠的深处钻入。


地铁,是个如此可怕的地方吗?


这日,男人在胆战心惊里突发奇想。


或说,恍然大悟。


一滴冷汗尚未滴下就被热气蒸发了。


兀地,一声机械的女声响起,顿醒了光源。


周边僵尸般围绕的青白面容瞬间退落。


一模一样的制服人群在推挤中喧闹了起来,谁都想第一个冲出车门,登上手扶梯。通勤的人们挤眉皱眼的不耐神情驱逐了某种麻木的死寂。


那种令人心生反感的摩擦触碰放在今日却反令胖子舒了口气。


是活人啊……——而后他又为自己这个荒谬的念头啼笑皆非了起来——不是活人难不成还是死人不成?


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郑亨敦在摩肩擦踵的人潮中,敏锐地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但还不待他细细揣摩,这气息就随着令人瑟瑟发抖的冷空气——被吸进了上方的排气孔——遁散了。


而这丝不易察觉在公司的空调隔扇中又让男人嗅到了。


比这更易察觉的,是在郑亨敦进入部门时,不约而同望向他的一双双眼——带着惊疑和忌惮。


男人看了看时间,他确定今天并没有迟到。


但这不是此起彼伏的惯常奚落声独在今天消失的原因。


“郑职员......哦不,现在该叫郑代理了。恭喜我们郑代理升职了!”一声油腔滑调的恭维率先破发了这瞬间的寂静。


升......升职?


男人怔楞在原地,木讷的脸色看不出任何意料之中的得意。


异乎寻常的清晨,梦醒未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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